“桃源铜仁鱼水情·军民铜行感党恩”铜仁市纪念延安双拥运动80周年双拥主题文艺作品展(八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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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桃源铜仁鱼水情·军民铜行感党恩”铜仁市纪念延安双拥运动80周年双拥主题文艺作品展(八)

2023-08-08 10:03 来源:铜仁市退役军人事务局
投稿:trwz001@126.com  

2023是纪念延安双拥运动80周年。铜仁市广大退役军人和文艺爱好者,紧扣双拥主题,积极创作出风格多元、意境深远、立意新颖、艺术性强的文艺作品,以书画、摄影、诗歌、散文等形式,弘扬主旋律、提振精气神、讴歌鱼水情,全面展示了全市在双拥模范城创建、爱国主义教育、国防教育、军民共建等方面所取得的成果,生动展现了铜仁“军爱民、民拥军,军民团结一家亲”的鱼水深情和双拥文化底蕴,激发了军政军民爱党爱国爱军爱民、共建共推共促共享的新时代双拥热情。

640

作品名称:《任威印痕》  

作者:何茜  

单位:铜仁市幼儿师专

640 (1)

作品名称:《毛泽东诗选抄》  

作者:严宏城 

单位:太平完小

640

作品名称:《仁山街道欢送新兵入伍》   

作者:张金万  

单位:铜仁市摄影家协会

 

回顾抗美援朝战争胜利70周年

叶忠良(德江县抗美援朝老兵,87岁)

武陵春·战场生涯

常忆沙场征战激,智慧出奇招。怒发冲冠放眼瞧,烽火阵前烧。

纵马横刀冲敌阵,鬼子把魂销。喊杀连天卷浪涛,飞血染征刀。

临江仙·战地生涯

足迹朝鲜重叠印,英雄日月披肩。战壕隐体望前边,敌人一露面,叫他去西天。

捷报腾欢传胜利,战士逐笑开颜。中华儿女谱豪篇,英名传四海,唱凯把家还。

酷相思·朝鲜战场

十五芳龄当士卒,去前线。战壕里,看弹雨枪林催日暮。鏖战激,神鬼泣,胜与负,凭谁说?

嘹亮号音如战鼓,咫尺黄泉路,忆九死一生须记取。疆场上,腥风酷,梦魂里,潇潇雨。

减字木兰花·忆昔

战争回顾,踏遍朝鲜烽火路。几度秋风,七十余年转瞬中。

疆场鏖战,血雨腥风魂欲断。剑闪刀挥,无数兵哥不见回。

菩萨蛮·当兵有感

人人都道当兵好,

当兵最怕疆场老。

烽火漫硝烟,防空洞里眠。

床前窥皎月,大地凝霜雪,日夜念家乡,亲人欲断肠。

七律·五音山斗顽敌

鏖战五音举世稀,刀枪曜日显神威。

连天战火尘埃涌,遍地硝烟血雨飞。

岭上横尸千百具,阵前拼杀几轮回。

高奏凯歌传捷报,中华儿女树丰碑。

 

金唢呐和红鲤鱼

朱国齐(思南县大坝场镇)

一场春雨,把初春仅有的那一丝温热驱散得干干净净。天刚断黑的时候,金记铜铺店的老板娘金贵婷,关好了柜台门窗,把后院火膛里的煤球火烧得明晃晃的。鼎罐中的腊猪脚被蓝色的火舌舐得沸腾起来,“咕咚着响。”她丈夫游启贵抖着身上的雨珠,招呼着身后的客户老朱,坐在火膛边一边烤着碳火,一边喝着金贵婷递上的热茶。

门外早已是漆黑一片,春雨慢慢的停了,金贵婷坐在后院门口,用一块陈旧的棉布擦抺着一件铜壶身上的绿锈,她有时的神情专注得好像在聆听旷野里的风雨声。正是春暖乍寒时,墙外新枝迎燕来。游启贵举起酒碗抿了一口糯米酒,对老朱说道:“红军部队将会继续在黔南地区迷惑和牵制敌人,红军在运动中虽然力量单薄,但有我们老百姓的支持,桂军黔军也是被红军牵着鼻子团团转。通过前两次的经验和教训,红军在咱黔东和黔南一线真真是如鱼得水。红军展转在这里与敌斗争,吴家桥一战打出了红军的军威,敌人闻风伤胆,逃往了贵阳,真是军威大震啊!”游启贵说到这里,举起碗来与老朱心照不宣地把碗里的酒一口干了下去。接着说:“前委指示我们要摸清敌人动态,继续配合红军“调动”和分散敌人主力,保障红军主力顺利北上。目前,我们黔南金记铜铺店这个联络点,是黔东黔西和黔北的情报中转站,老朱同志你继续担任东线联络任务,从今天起你与贵婷单线联系。根据组织需要,我将回到我的家乡湘南一带工作,湘南方面的消息将会经黔东线传送到这里,特殊情况我会直接与你联系!”他深情地看着老朱说道:“你当前的职业很特殊,与群众的接触面大,在打探情报方面有群众为你打掩护,不易引人怀疑,不过,要小心才能使得万年船呀!”游启贵意味深长的看了看老朱,俩人情不自禁地把手紧紧握在了一起。不问寒暖,没有告别。

终于,静谧送走了火膛边小坐的老朱。在门口擦着铜壶望风的妻子金贵婷,停下了手里的活计。他插上门,坐在丈夫身边,依偎在他的怀里。她看着他长年在外奔走,黑瘦的面容很是念她于心不忍。但她内心却很明白,自己选择的道路,那怕是一条不归路,都要义无反顾的坚持走下去。

二年前,游启贵夫妻俩受组织委派来黔南工作,当时南方的手工业比较发达,他们便以此作为优势,在黔岭的腹地马场坪,用经营铜器用品的形式为掩护,负责湘南与黔东根据地之间的暗线情报传递,金贵婷的铜铺店便成了黔东黔西和黔北地区的情报站。

游启贵握住金贵婷满是铜锈的手,看着她潮红的脸说,:“安全的时候你把我从宜章带来的那对做工精致的铜唢呐,放在铺子中间显眼的地方,唢呐杆子的音孔朝外面。如果你对外面情况拿捏不准时,就把它们的眼子朝内,等待外面的同志摸清状况后告诉你再做决定。若是被敌人叮上,你就把它收好。另外,老朱同志办事稳沉,经验丰富,咱们不知不觉与他共事了一年多,他也不容易呀!铺子里的收益还不错,某些情况下在经费方面,你得资助一下老朱,他这条线比较复杂,山险林密水深,白匪土匪盘根错节,稍有不慎便会耽误大事……”

黔岭高原,处处崇山峻岭。有过不完的河,有翻不完的山。灰沉沉的云雾时时萦绕在半山的松林深处,此时虽说是春天里,但那黑黢黢的山峰却早被春色所遗弃,连绵不断的群山好似挡在路前的巨人。游启贵牵着一匹灰白相间的杂色马,马背上驮着几匹在当地少数民族同胞那里收购的花土布。他一边悠闲地走路一边与在路旁打理农活的农人打着招呼。农民们都知道游老板把这边的货带过去,下次回来把那边的货带过来。他们还知道哪个节气该种什么庄稼,哪个节气哪些动物开始发情,他们知道的事情多,多得数不过来。他们也知道游老板生意做得活,却不知道他每次走远路有多么的累,更不知道这个湖南客,每在经过一个关口的时候,会遇到一些什么样的惊心事。其实,游老板就是游老板,他一路都能逢凶化吉。

初夏,一只装满山货的木船,在薄雾里撞破晨曦,从龙底江顺流而下。长顺手执竹篙站在船头,看着木船破浪前行心绪大发。“小哥我今年刚十八,潮砥走了好几遭,礁石滩险都不怕,”风趣的情调突然之间戛然而止。他把竹篙左点右拍,掀起的浪花像水姑娘温柔的笑脸,伴随着他又踏上了新的行程。他身后的六个水手分站两旁,弓着熊腰虎背努力的摇着木桨,哗哗之声把木船牵引得似离弦的箭。水手们见长顺的山歌没了下文,禁不住齐声问道:“后来呢!”长顺扭过头去扮了一个扯巴眼,接着唱道:“就怕大嫂晚上哼!”

“哈哈哈!”一阵粗犷毫放的笑声,惊得江面上的水鸟四处飞扑。

瓦罐不离井边摔,行船难免水中亡。小火佬刚满二十,与小他两岁的侄子长顺共同经营着这艘木船,这艘木船承载了他俩对美好生活的追求,也承载了他们这一代对未来远景的期盼,期待将来有一天,他们会驾着木船沿着乌江经过长江去远行大海。

小河行船最忌心急,滩险弯多让你防不胜防。小火佬站在船尾双手握着舵柄,一双眼晴紧紧盯着船头。他半坐半蹲的靠在船舷上,一会儿用双脚蹬着左舷把斜着的身子拉平,一会儿又俯下身子蹬在右舷上把舵柄往前推,他这是在掌握木船的方向,让船身避开礁石深水行船。他很有规律的手脚并用,嘴上也不闲着。

“拉哩拉来扯哩扯,拉哩拉来放呆头……”一缕唢呐曲中的离娘调从他的嘴里唱出来,清远中满是凄婉。小调伴着船工们摇桨的号子,好似戈壁深处传来的征战号角雄阔悲壮。山歌从龙底江的江面上飘来,在扁担石两岸峡长的石壁间回荡,木船像一只愤怒的巨虫拍打着水面,在雾气漫渺的江面上渐渐远去。

朱发旺背着装满傩戏器具的花篮背篼,在偏岩腔外的羊肠小道上站了许久,他目送着木船消失在远处的山影里,仿佛觉得被木船抛在河湾里的山歌还在耳边回响。朱发旺撩起土布长衫的下摆,在脸上擦了擦汗。一阵山风吹来,夹杂着怒吼的江涛声似千军万马在厮杀奔腾,这声音更使朱发旺热血澎湃,无论是江涛声、亦或是松涛声,他都会把它们的声势当作是自己的后盾,他的心非常的平静,平静得像夜晚天空中的银河星海。

太阳从山顶上露出脸来,把山这面的阴影驱赶得干干净净。朱发旺把他随身带着的、纯铜老壳套在紫竹杆上的福烟杆,横起来平放在后肩上,两手举过挞在福烟杆的两端,迈开大步朝龙底江上游走去。他今天的步履有些出乎意料的轻松,不知道是受小火佬山歌的影响,还是怕耽误自己的行程,他好像被一种神秘的力量,以片刻不留的气势驾着他一路向前狂奔。

朱发旺三十开外,身材伟岸,一副土家人特有的利索劲,显得他平凡而果断。他十八岁那年,他的父亲委托他的朋友,把朱发旺带到湘西学傩戏,从此,朱发旺便戴上了让人促摸不透的神秘面具,一直展转在外,偶有回家。后来,他父亲去世的时候,后事是乡邻们帮忙料理的。乡邻们对他有恩,他总是每年不定时的回乡一次,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,好像他特别忙似的,神龙见首不见尾。大家对他的猜测只是显山隐水,大有形踪飘忽不定的结论,他多半是在外已经成了家,只是对故乡不再留念罢了的。于是,寨上的人对朱发旺的印象就逐渐模糊起来。唯独有一天,寨子上一位上山割草烧灰的老人,从朱发旺父亲坟前路过时,看见了坟前曾烧过一些香纸灰,心中估计是他回来在父亲坟前烧的,坟前的拜头石上,用石头刻着一个似石匠铁锤子的图案,斜架在一个镰刀上。那老人不敢细看,也不敢声张。因为他听别人说过朱发旺是傩戏先生,是学过道法的,他生怕是朱发旺在他父亲坟前画的什么符号,他也曾听人讲过,你若摸到湖南教的一些什么字符,就会让人不死也脱层皮。再说朱发旺画的不是锤就是刀,那么硬气的东西。老人把这件事烂在了他的肚子里,直到他把朱发旺父亲坟前锤子和弯刀的这个秘密,带去了他永远也不再会回来的远方。其实,朱发旺用这个让世人看不懂的符号,告诉了养他痛他的父亲,他自已是在做父亲应该弄明白和理解他的事。他告诉父亲他现在做的事情非常重要,他正在为这个重要的事业奔忙。因为有许多事情旁人是无法明白的,即便这样,又何必让你去知道呢?他的心里一直都在希望父亲,在琢磨这个图案的时候能够原谅他的不孝。

乡亲们猜的没错,朱发旺在外面成了家,他的家遍及大江南北。他有时活跃在繁华的城市,有时又爬涉在崇山峻岭连绵起伏的山路上。朱发旺有一次曾风趣的对游启贵说:“他不仅家大,而且床也大,他说他多数时间都是用天作被地作床的!”

朱发旺在湘西跟黄鹤龄师傅学傩戏期间,与傩戏班在邵阳走江湖的时候,认识了一位姓尹的教书先生。他只要有空,就跑去跟尹先生学文化。尹先生一边教他识字,一边跟他讲故事。朱发旺最喜欢尹先生讲的那些故事,他特别喜欢听明朝时期,郑成功抗击倭寇,收复台湾,清朝林则徐带领广东民众虎门销烟,邓世昌甲午大战,英勇御敌的民族英雄故事。朱发旺从尹先生所讲的故事里受到了启发,他从当时的社会现象里发现了一线亮光,这线光明给他带来了人生转折的希望。

三年后,朱发旺拜别了黄师傅,告别了尹先生。他打算到处去走一走,去寻找自己心中的新目标。临行前,尹先生把他介绍给了在贵州马场坪,金记铜铺店的老板游启贵。

朱发旺只身来到黔南,首先考虑的是要如何生存,在能够生存的同时还得站稳脚跟。俗话说:“万事开头难!”要打好基础才是必要。黔南是少数民族集居地,这里的人们生性善良,与人和善。他们崇尚民间道教,生活的小圈子给了他们心安理得的慰藉。朱发旺心里有了打算,他刚开始收了俩个徒弟,后来不知从哪里又找来了俩个合伙人,开启了他独当一面的社会人生。他用傩戏作为俺护,深入团结群众与反动阶级作斗争,为组织输送情报,为前方战场巧运物资。

人不出门身不贵,朱发旺从一个莽撞少年改变了自己的人生意志,他愿意用自己的青春去为国家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。于是,他用傩戏的本领,左右周旋在黔南已然扎下根来。他在傩戏方面的巧用也让他在黔南一带声名远播。大家都晓得朱发旺先生的艺火高超能“驱邪”。他叫他的徒弟们砍来已有些树年的老柏树枝,用烈日烘干研成细末,再加些木炭粉混合起来,在神秘的傩戏中去增加一些特别的色彩,去为那些上门来请的人家里施法“驱邪”。他们把柏树枝粉加木炭粉的混合粉,一把一把的撒在点燃的葵花稿上,混合粉遇火即燃,发出“嚯嚯”的声响,像火药般燃烧开来,火星四射,煞是吓人来招感群众,以此来增加他神秘的“专业性。”

朱发旺在收钱的时候,手却有些软,只是象征性的收一些用于盘缠。山里人几乎是窝在家里,一辈子没想出过远门,他们很容易得到满足,都相信朱发旺先生真的是“艺火”高超能“驱邪”。其实,混合粉通过在家中的每一个房间,每一个角落里燃烧能起到消毒杀虫的作用,加上三邻四友的到来,主人家的心情会受到一种特殊的安慰。思想放松了,病情也就慢慢好了起来。于是,朱发旺这个人在当地群众的心中就有些神乎其神的感觉,声望也越来越高了。

民以食为天,傩戏班有时也需要通过一些江湖营生的手段,四处流动来换取钱财养活自己。有些情况下,他们也会用两块生姜,几手推纳和一些小小单方,就能使病者大喊饥饿,要求进食。朱发旺有时候也会同当地人一起上街逛逛,去感受与故乡不一样的乡土风情。当然,这些都是愰子。

马场坪又是一个赶场天。金记铜铺店斜对面的一家面馆里,有俩个年轻人正在大口地吃着东西,他们吃面的桌子上放着两串刚买的马掌,他俩边吃边聊,其中一人突然看见在街上闲逛的朱发旺,他把头伸出窗外大声喊道:“朱先生朱大哥,这里来坐!”朱发旺寻声望去,这不正是同乡周老弟?

朱发旺口中的周老弟周余青是龙川人,他的老家与朱发旺的老家离得很近,都是饮龙底江河里的水。周余青在马场坪不远一个山凹里的养马场当伙计,他是朱发旺去年到养马场租马驮运东西的时候认识的。周余青十八九岁,长得秀气机灵,他是在两年前的一个初冬里,为红军带路来这里的,红军为了迷惑敌人,从这里绕道南下,临别时在这里给他找了一个养马的活计。这不,今天老板分咐他与另一个伙计来街上买马掌,俩人正巧相遇。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。周余青给朱发旺要了一碗羊肉面,他知道朱发旺不吃狗肉。他听别人说过,学过内艺的人是不能吃狗肉的,吃了就不灵验了。他小时在老家那边都知道木匠呀、石匠呀这些称为师傅的人,他们都不吃狗肉,因为鲁班的弟子们都是不准吃狗肉的,还说这是祖师爷代代相传的,是祖训。他们除了手艺和手上功夫外,比如什么起安打整,黄道上梁等等,这些旁人搞不明白的东西,大家都懒得去问,他们吃不吃狗肉是由他们自己说了算。但周余青心里看待朱发旺却又不同,他不仅尊重朱发旺,而且还有许多佩服他的地方。朱先生谈吐文雅,气宇不凡,在周余青心中占据的位置很大,他喜欢跟朱发旺在一起,这些都是旁人无法理解的,只是认为他俩仅仅是老乡那么简单。

朱发旺告诉他:“我刚从家里来,家乡的情况还是老样子没什么变化,土匪们却没有前些年那么猖狂了”。他看了看周围压低声音说:“你晓得钱串顶“关羊”的李大麻子噻,被前年过路的红军给灭了,而且还追到了大沙坝这边,后来把土匪的窝都给端了……!”

周余青回答道:“肯定是我前年带过来的那支红军队伍,他们打仗可厉害了!”他看了看身边没人,继续说:“那次我带着他们从本庄到余庆,一路上五天功夫不到,大大小小的仗就干了四回。”他把衣袖挽了挽,好像也在跟着红军干白匪似的接着说:“前两次枪声响起我就感到紧张,有俩个说话我听不懂的红军专门保护我,他俩一会拉着我跑,一会把我压在他的身下。”

坐在一旁一言不发,与周余青一同来买马掌的伙计见他把话打住,顿时登着两眼着急地问道:“后来害怕吗?”

“要说不怕是假的,只是一看见有些比我大不了多少的红军战士,他们冒着弹雨往前冲,我只恨自己没枪。一来二去地跟着他们跑来跑去,胆子也大了不少!”

那与周余青一起上街的人姓孙,是当地人,他只见过红军的队伍,红军打仗很勇敢的故事,他也是听别人讲的。他正要再继续问下去,周余青使了个眼色轻声说:“回去后我慢慢告诉你!”

朱发旺回过神来问金贵婷道:“老板娘,这对唢呐卖不?”他明明知道这唢呐放在那里是作为暗号用,但他也不得不以此为借口,创造一个交流的机会,也顺便叫她给她丈夫说说,下次游启贵从湘南来黔南的时候,把他也带上一对铜唢呐来。金贵婷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,笑了笑回他道:“东西摆在上面是肯定要卖的,只是成本价钱有些高,放在这里无人问!”朱发旺问她:“你要多少才能卖?”金贵婷说:“十二个大洋,因为这对唢呐铜材好,做工精,其实十二个大洋赚头都不大!”她说着拿起右边一只唢呐放在朱发旺手中,让他仔细鉴赏。

朱发旺接过唢呐,把它立在柜面上仔细的欣赏起来。只见整个唢呐碗皆由熟铜打造,再用刨床车铣而成。感觉拿在手上沉甸甸的手感十足,好像是黄金打造的一般闪闪发亮。木质的唢呐杆用多年老漆木做成,杆子身上呈光油亮,自然纹路似仙气缭绕,乍眼一看哪黑色的音孔,像一竖镶嵌在翡翠柱上若隐若现深遂的天珠。堵气盘适度的安放在冲天上端,冲天下端从两粒拇指般粗细的红宝石中间穿过,大气中不失贵气,自然混成让朱发旺爱不辞手。他对金贵婷说:“你这对唢呐要是落在我老家的后生手中,他们起码能把天上的仙女吹下凡尘来。”金贵婷笑得前哈后仰,仿佛觉得她眼前的老朱同志,文静中带有三分稚气。她收起笑容认真地回答朱发旺说:“我写信给游掌拒,让他下次一定给你带一对这样的唢呐来,你就静候佳音,保证不会让你失望!”

朱发旺连声道谢,还不忘嘱咐金老板在价钱上要认真考虑。金贵婷偶然发现,今天的老朱同志,好像刚刚拿到了一笔不小压岁钱的孩童。她哪里知道,朱发旺是在尽自己最大程度,志在所得这对铜唢呐,他要用它去答谢家乡邻居们义葬父亲的恩情。朱发旺听得金贵婷这心诚的回答,心中已有了心灵的寄托,心情顿感轻松起来。他趁人不注意的时候,纤长的手指灵巧地从唢呐里,抅出一方折叠得紧致细小的纸片,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金记铜铺店。

那日小火佬和长顺掌驾的木船,行过了九十九道弯,闯了三十三个滩,好不容易来到了沿河县。他们把木船停泊在陆家码头,找来了贷主开始点货和卸货。小火佬是船老板,理所当然要负责帮助货主验货,长顺负责发货,并且还要抽出空来去帮喜子三狗他们,把船上的桐油、猪鬃、构皮、棕衣和其它中药材搬到通往长江的大船上。他们再把盐巴,煤油等少量的货物装在自已的船上。他们从小在小河边长大在小河里摸爬惯了,一个猛子下水,都可以从河底潜过从对岸起身,他们熟悉了那里的一切,河里岸边几乎就是他们的家。然而今天来到了水势滔滔的大乌江,那凶涌澎湃的辽阔,让小火佬几个后生水鸭顿感望而生畏。自己的木船在大江里行走,就像是石阡河里飘浮的一张树叶,他们一边行船一边感慨。他们当中有感概大江大河上的吨船像五柱瓜木房大的,也有去悄悄感概,城里的女人手指白得像棉条的。年轻人们虽然都各怀心事,但手上功夫却丝毫没有减慢,逆水行船要同心协力,容不得半分懈怠。

小火佬警告过伙计们,回头货不能装得太重,一来是逆水,二来要沿着岸边走避免暗流,竹篙要打到江底方可借力。

回程要吃力得多,滩多水急,稍有不慎就会船毁人亡。他们打起十二分精神,绕过暗流一股劲地往前撑。那“嗨哟,嗨哟”的号子刚从嘴里喊出来,瞬间就被“嚯嚯嚯嚯”的江涛声淹没。

闯滩的时候就更加艰难了,小火佬在船尾除了要掌好舵外,紧急处还要用竹篙来助力,长顺不是站在船头,而是仰着身子登在船头用力,他把竹篙撑在江底,那竹篙就弯得像是一张弓,尽力把木船往滩上射。进入滩头,水手喜子三狗等六人,得赶快把纤绳套牢在船头的桩上,动作麻利地爬到岸边礁石上,赶紧把另一端分别套在自己肩上,俯下身子使起劲来往前拉。滩边纤夫道上大大小小的石脚窝,每一个他们都很熟悉,仿佛是被自已踩出来似的。他们只是俯着身子悬在纤绳下往前走,像是大义赴难一般不问归去路。他们前进的每一步都会稳稳的把前脚掌登在石窝里,整个身子用力把木船一寸一寸往上扯。从对面山上看去,他们仿佛就是一串行走在阴沟壁上搬运食物的蚂蚁。

站在水丝丫上的水鸟们,见此情景大气也不敢出,颤抖着蓬松的羽毛,想努力的去听懂长顺那亢长悠婉的船歌。滩吼声迎合着白浪打在船头,似乎在与喜子六人的号子较劲,“嗨依哟!嗨依哟”的号子从喜子们干渴的嘴巴里呼出来,滚烫得会哈熟一窝水鸟蛋。

小火佬八个人从这趟船上赚了十个大洋,除去途中伙食和每人分得一块银元外还约有节余。他们全身而退,安全回家心中有说不完的高兴。往次走船载货只到思南码头,这次却是利外,因为小火佬接手了二十箱特殊的货物,必须要把它安全地运到沿河陆家码头交货。木箱里的东西非常神秘,它除了小伙老一个人外,长顺等几人都毫不知情,只晓得是一般的中药材。这些特殊货物的老板除了小火佬,其他人做梦也不会想到他竟然是出去了好多年的朱发旺。

朱发旺是在小火佬发船的前两天回来的,他是半月前从金记铜铺店的铜唢呐里接受的任务。他通过关系从朱家盖山脚,悄悄避开国民党的眼线,弄到了俩仟斤硫磺,趁深夜秘密搬到船上的。朱发旺告诉小火佬,“这件事杀头都不能对别人说,将来自然会有你明白的那一天。”

小火佬叫长顺几人把大木船泊在河湾里后,对他们说道:“这次还有些余钱,咱们回家后去打两斤酒来,再到三叔伯家去买只大公鸡来炖起整两杯。”几个年青人听说晚上有肉吃有酒喝,自然高兴得一口气从河坝爬到座落在半坡的家中,分头去打理生活了。

小火佬醒过神来把鸡屁股放进梁大河面前的菜碗里说:“梁保长,你不要以为我们在扯谎,你如不相信,你问一下我几十岁的老爹吗!他老人家说话你还不信?我们今天下半天才回来,我们装载的是杨老爷的桐油和一些药材山货,你不相信去问一问他,不就知道了?”梁大河听得小火佬如此一说,若有所思的把头点得像啄米的公鸡。“你娃儿说得有点道理,从硫磺厂到你这边上船其实还不方便,坡陡路又远,它应该在下游,下游黄腊洞,嗯!对!黄腊洞!应该是在黄腊洞上的船!”梁大河猛的站了起来,顾不得小火佬刚刚给他夹进碗里还热呼呼的鸡屁股,点起火把带着俩个二杆子,从岩口方向深一脚浅一脚的往黄腊洞而去,火把把寨子上的狗惹得好一阵狂叫。

小火佬接下来这些天,一直在琢磨着朱发旺为什么要帮别人运硫磺的事。硫磺是禁销品,莫非他朱发旺这些年在外面做生意?他胆子还够大的,违禁生意他也敢做?朱发旺曾经还很严肃的告诉过他说:“万一有人问起他的情况,就说不知道,什么都不知道,只说他这些年一直没有回来过!”

小火佬苦思冥想,想来想去都百思不得其解。他还记得上次朱发旺还悄悄地告诉过他,说他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,他有事回来的时候只见他一个人。小火佬觉得朱发旺像神龙一样见首不见尾的让人费解,他既想整明白,却又是越弄越糊涂。他只好作罢,把这件事情抛得远远的,心想,猜不明白的东西,我又何必去自寻烦恼,追根问底呢!

转眼间已是盛夏,因为受硫磺案的影响,龙底江一时便成为了一条死河。国民政府在龙底江两岸都张贴了告示——龙底江禁河了。小火佬把木船停靠在河湾的静水处,闷热的夜晚他们就在船上睡觉,白天就下河摸鱼。盛夏是农闲时节,几个年青人闲来无事,就想方设法弄来些火药。小火佬从隔壁二婆家的阶沿上捡来一个木瓢般大的四耳罐,他把火药装在四耳罐里,用杆面杖把火药夯实后再用黄腊密封好,几人吃过响午饭,长顺抱着火药罐走在前面,喜子三狗跟在小火佬的屁股后面,他们哼着十八摸一溜烟的来到河边。

他们听老班子们在树下乘凉的时候说过,说暴固石的水很深,水深的地方才藏有大鱼。他们平时很少到暴固石一带凫水,那里的水究竟有多深谁也不知道,几人中要算小火佬和长顺俩人的猛子最长,在水下能敝气半柱香的时光。小火佬提议干脆就去暴固石整它一家伙,这个提议得到了喜子等人的一致赞同。

小火佬用艾香点燃了露在火药罐外面的药引,只听得“扑通”一声,四耳罐已经离手沉入深潭。几个人都很紧张的,把眼睛睁得大大的盯着河面,各自的内心却早以掩饰不住窃喜的等待。只听得“轰”的一声沉闷如雷的炸响从地底传来,眼前潭水翻滚,激起一丈多高的水柱变成了雨帘,倾盆大雨般泼洒在他们身上,紧张的心顿时便消失在凉爽的雨幕中。

喜子三狗他们站在河边等着被炸昏的鱼浮出水面,等了许久一只虾米没见着。三狗沿着河边往下游找,他知道被炸死或炸昏的鱼都会顺着水流往下飘。他寻了一会,心中暗自想到今天有些奇怪,平时药一响鱼儿就浮了上来,但今天却是给了大家一个意外,意外得令小火佬和长顺鬼火起。长顺着见小火佬脱去衣服正欲往水里跳,他也不甘落后,飞快地脱去上衣,与小火佬一前一后,“扑通”,“扑通”地跳进水里。其它几人虽然会水但胆子却是较小,他们都抱着自己的两个膀子,站在岸边看着水面“咕咕咕”的往上冒着气泡,紧张的等待着小火佬和长顺把大鱼抓上岸来。时间一秒一秒的过去了,约莫过了半柱香光景,长顺才像一只已经竭力的水獭,慢慢地露出水面。他佯在水面上换了几口气才爬到岸上,他一边穿衣一边打着冷颤念道:“好奇怪,一个鱼花花都没看见!”喜子们很是失望,但他们仍然把希望寄托在小火佬的身上,最起码他会把夜饭菜抓回来。

几个人站在一处闲扯,却又在估算着时间。喜子开始有些慌乱地说:“小火佬猛子再长他也不是水猫!”此言一出,突然间一种不祥的预感让他们焦虑起来,一阵无形的恐惧顿时爬上了长顺几人的心头。

太阳脱去了耀眼的衣服,躲进了水面上群山的倒影里,暮色像一床厚厚的棉被罩在长顺喜子几人的身上,不祥的压抑终于被醒悟冲散,哀嚎声此起彼落,于是,寨子沸腾了,三三俩俩的火把越来越多,倒影里的点点星火一荡一荡的,吞噬了亲人们的叫喊声,打破了河湾夜晚里旷久的平静……

天刚刷白的时候,去上游和下游寻找的人们都回来了,他们只是会意地摇着头告诉对方自己的收获。长顺没精打彩地叫上喜子三狗等人,在小火佬二叔的指挥下,从山上砍来了两根与四耳罐般大小的杉木树。喊来了寨子上的几个老木匠,请他们为小火佬割副棺材。

河边人有个习俗,被水淹死的人叫水打棒,捞不到尸身的水打棒,他们也会帮他割副棺材,棺材里放上他生前穿过的几样衣服埋在河岸上。他们说衣棺塚就是他的家,它就在河边等他回来。白发人送黑发人是令人十分悲伤的事,老火佬一直闷在家里伤心,他好像忘记了整个世界的存在。邻人们都很悲痛地站了拢来帮忙操持家事。跑东跑西的应酬活自然有长顺、喜子、三狗……几个人忙前顾后。

太阳快要下山的时候,棺材板已经割好了,长顺、喜子、三狗、福生他们把刚割好的棺材板抬到木凳上摆好后,就坐在一旁抽着闷烟。他们都努力的控制着自己的眼球,尽量把它从棺木上移开。但他们却做不到,仿佛那具平放在木凳上的棺材板就是小火佬。河风渐渐地起了,愁闷终归是愁闷,饭还是要吃的。大家打起精神围坐一桌准备吃饭。

一阵“窸窸窣窣”的声音在院外响起,只见一个打着赤博的人从院坝外坎爬了上来,他一边爬还一边喊,“哎呀!来得早还不如来的巧啊!饿死老子了!”

大家回头一看,胆子小的和妇女们被吓得魂飞魄散,以为真的是白天遇见鬼了。不知是哪人惊叫了起来,“小火佬!是小火佬!”只见小火佬面色灰暗,光着的上身被石头刮得皮皮翻翻,乌肢马干的,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煞是狼狈,他一屁股坐在桌边的板凳上,连声催:“拿饭来!快拿饭来!”

老火佬听得儿子的声音,惊喜得三步赶做两步来到院坝,他粗重的呼吸声伴着前胸一起一伏,满脸的激动掺杂着爱意的怒容,站在小火佬的身后,伸出松杆般粗糙的右手扯着他的耳朵说:“老子就你一个小杂种苖苗,你果真要飞天啦!”小火佬不去理会他的老爹,只顾狼吞虎咽。不一会儿,三大碗麦沙饭下肚的小火佬,接连打了好几个饱嗝。他看了看周围,把眼神落在长顺等人的身上说:“老子今后再也不逞能了!”老火佬眨着血红湿润的双眼,咬牙切齿的白了他一眼,“你个鬼崽着河水冲到哪里去了?三老六少找了你一个整晚上,二十好几的人简直是在做儿戏啊!老子不看天两烟杆闷死你!”小火佬自知理亏,一言不发,他知道他老爹疼他,心想让他发泄一回也是应该的。长顺赶紧上来打圆场,“大公你就消消气吗,小叔回来就好得家了,我们且先听听看他郎个说!”小火佬拉过他老爹来,俩父子同坐在一条木凳子上。他一边给老火佬擦着眼泪,一边轻轻的问他道:“爹,这地下是空的,你晓得不?”

众人听得小火佬这般说来,心中都充满了好奇,老伙佬却埋怨道:“老子没你闲空,你有屁就快点放!”老火佬的这番话引得大家一阵哄笑,他们都围了过来,坐在小火佬父子的周围,不动声色地听着小火佬失踪这一天一夜的故事。

小火佬深深吸了一口气,向前一跃一个猛子扎了下去,左看右看都没有鱼儿的踪影,却发现前面不远处有一个似门洞的去处,心想凭肚里的这口气还能在水里支持一段时间。

不知又爬了多久,腹中顿感饥饿起来。他在水里泡久了,体能和热量都消失得很快,只是极不情愿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死去。 

自从小火佬误打误撞进入这个暗洞,死亡和希望都从未抛弃过他,小火佬每向前爬一寸都是在拿生命做赌注,希望有奇迹出现。有些时候头上的冷汗从脸颊流下来,晕昏的感觉好几次都在诱惑着他就此放弃,心想这次是怕是真的要埋骨于此了。他无力的坐起身来靠在石壁上,垂下眼脸就想在梦境中了此余生。

一阵微弱的瀑布声,“嚯嚯嚯”地传入耳室,小火佬这瞬间仿佛像喝了半碗稀饭似的,一股暗劲从他心底里由然而生。求生的欲望再次点燃了他本能的勇气,他挣扎着俯下身子鼓起劲来往前爬,不一会,他爬上了一个水塘边凸起的石头上。他感觉到自己身边空气的流动,与在暗洞里沉闷的感受不一样,他骑在石头上努力地让自己静下心来,鉴别着自己的判断。那瀑布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析,甚至那气势都能让小火佬感受到了,水柱射进河边潭的轰鸣声。他估计自己已经来到了响水洞,心中一阵窃喜。小火佬躺在水塘边的石头上定了定神,当他睁开眼的刹那间,眼前便模模糊糊地能看见一些东西了。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适应,他发现自己上方的空间好大,知道自己此时已经误打误撞,来到响水洞的上洞凉风洞了,他高兴得来了一个牛吃水,从大石盘上滚进塘来。塘里的水不深,很清也很静,一条光柱从洞外伸了进来,照在灰白的石笋上,石笋把多余的光撒在水塘里,水塘就像一块巨大的帝王绿翡翠,平放在凉风洞中央。

小火佬沉住气,揺摇晃晃的朝着洞口走,他看见清澈见底的水塘里,一对约莫筷子长的红鲤鱼在前面游动,它不避也不让。小火佬庆幸自己得到了老天爷的眷顾,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红鲤鱼,小火佬认为这红鲤鱼是专门在这里迎接他走出生天的。

洞外的杨树在微风中沙沙作响,知了的鸣叫一波压过一波,小火佬看着头顶上的蓝天白云,感觉自已也算是再世为人了。小火佬终于摆脱了死亡和黑暗,脚一软倒在洞外的草坪上昏睡了过去。

小火佬从此再也不提炸鱼的事,因为他有些怕起水来。小火佬经此一狱似乎明白了很多东西。大难不死,需要珍惜。他和长顺商量好,决定正式去拜彩彩公为师,学吹唢呐。

俗话说“少年叔子当弟兄”,小火佬虽然要比长顺大两岁,俩人总算是意气相投。俩人之前在别人那里学过一些吹唢呐的舀舀艺,只不过是将就着吹,师出无名。朱发旺的老爹在世的时候和彩彩公曾是一对儿吹唢呐的,后来老的老走的走,彩彩公再也使不出力气来,去鼓起他那满是皮皱深陷的腮帮了。那对锑铁皮的唢呐碗,锈孔越来越大只能将就着吹。小火佬心里一直都在盘算,等有了余钱后,就托在外面的朱发旺先生帮忙买套新唢呐来。

彩彩公年轻的时候思想有些保守,他很少把他有关唢呐里面那些细节的东西传给别人。如今他老了,说起话来都很费劲,说不准哪天他两脚一登,且不成了“游师无道?”

一大早,小火佬和长顺各自提了一斤酒和一块肉,嘴里“啷当啷当”的哼着唢呐曲,去彩彩公家拜师学艺。彩彩公听得有人进屋,慌忙起来喊坐。他看着水缸盖上的猪肉和酒,心里像吃了蜜糖似的,皱纹从脸上退去了许多。他乐哈哈地叫长顺把火烧起,说这两天就在这里吃。他又说:“你们都晓得吹了,只是一些分场合的东西交给你们,年轻人记性好,一学就会,其它就是多吹多练,最多两天就学会了。”吃早饭的时候,彩彩公喝了一杯俩个年轻人敬他的酒,说话的声音慢慢地就畅快了起来,气色也不像以前的那样虚弱了。

他清了清嗓门说:“娃儿些,学吹唢呐没得哪样巧,应酬要有分寸就行,主人家的事情结束,你们起身退堂的时候,要多说些吉利的话,我们吹唢呐的叫八仙师!”他说到这里看了看小火佬和长顺是不是在打瞌睡,又把竹根子烟杆支到灶膛里,吧哒吧哒的扯了两口,看也不看地问道:“你们俩个说哈,是哪八仙?”长顺说:“有吕洞宾……”小火佬说:“还有曹国舅……”彩彩公满意的点了点头。他说:“八仙师劝酒应酬这方面有学问,人家要问你八仙是哪八仙,你要回答得巧妙些,你就说,铁拐先师道法高,钟离手中把扇摇,仙姑手执长生草……啊!”彩彩公干咳了几声,好像那口气就要停留在鼻孔的外面,呛出的眼泪挂在他约带红晕的脸颊上。他调了调气息,声音像是从后背发出的一般,瓮声瓮气地道:“出门迎亲发轿子的时候要吹离娘调,黄幺儿、上梯涕和娘送女。路上有过街调,过河调,大队伍和小队伍。像出马枪,路头记,水难咽,平板和接板要用得合适,不然同行会瞧你不起。有些情况下,几泼八仙师会在了一处,说话要多多谦让,更不能冒言冒失,以免在言语上发生冲突,引来祸端。”彩彩公把长烟杆杵在屋角,愤愤地道:“这枪壳离又离不得,戒又戒不掉,老子好几次都差点倒霉在它身上!哎!”他边说边用衣袖擦着脸上被烟呛出的泪痕。似乎有一丁点儿难过地继续说;“特别记住高将军和平将军这两个调子,除了你们在家里练习以外,一般家庭切莫不要乱吹,这两个调只有达官贵人和大富大贵家庭才能吹,这两个调调是身份的象征,千万要牢记心中!你们既然拜我为师,该传的我都全传给你们了,这门手艺虽然不能养家糊口,但去顺个人情却也是功德一件,祝愿你们方方有请,要把唢呐发扬光大,辈辈传承下去!”

每当河湾寨夜晚亮起稀星油灯的时候,小火佬家那用赤竹编织围就的木房里,就会响起“依依吖吖”的唢呐声。那声音不怕黑夜,它总想穿过灰朦朦的夜空去摸天上的星星。

一天深夜,俩个头戴棕丝斗笠的人叫醒了小火佬。小火佬喜出望外,跟着他们来到了很少有人造访的凉风洞。

与朱发旺同来的那人在洞外守着,朱发旺拉着小火佬坐在洞内水塘边的石头上说;“过些时间,你还得帮我运一船硫磺去沿河!”小火佬一听硫磺两字心里就发慌,心想禁河已经禁了好几个月,还不是因为硫磺的事?上次梁大河还为了硫磺被运走,到处追查毫无结果,如今又再运硫磺且不是自投落网?朱发旺从他脸上的表情里猜到了他的心思,笑了笑说:“他在明处我在暗处,我有办法叫他防不胜防!”如此这般这般……

河对岸的鸡开始打鸣了,看来天快亮了!

自从小火佬在暴固石脱险归来到现在,天上没下过一滴雨,地里的包谷干成了包谷泡,田里干开的裂缝像一张张横七竖八嘲笑世人的嘴巴。农民们心焦起来。大户杨仁宽着急的在细户们租种的地里叹气。他看着细农们可怜的面容,心一横来到他最不愿意去的梁大河保长家,把热脸贴在梁大河的冷屁股上,和他商量着让河道开运的事。梁大河有些犹豫,归根结底他怕丢了他当保长的那顶乌纱。杨仁宽看出了他的心事,有些冒火地对他说:“我不管你心里咋个想,坐在一块土便是一家人,大家的日子不好过,你这个当保长的恐怕也不好当!”杨仁宽看见梁大河心里决舍不下,就加大火气说:“我还想自己出钱出资造船恩渡呢!你晓不晓得恩一个渡要好多粮食不?老子告诉你最少要百把挑谷子,难道说我就不心疼?”说罢气冲冲的回家去了。

梁大河既没答应又没反对,他是属于遇事阴得的那种人,索性河边的事他来个不管也不问,整天就呆在家里纳凉,假装不晓得。他有时觉得自己在杨仁宽这种有线人面前很心虚,他嘴里不说心里却明白。就凭他家的庄丁护院手里拿的都是快枪,哪像他的保丁们手里拿着的火药枪就跟烧火棍一般,站在人家面前就矮了半截。梁大河想归想,许多地方他说话还是不如人家有钱人说话响亮!

至此以后,这对铜唢呐在小火佬和长顺的吹奏下,渐渐的声名远播,乡邻们每逢家有喜事,都请他们去吹坐堂,把他们待若上宾,他们收授的关门弟子也很多,县内县外的都有。彩彩公早已不在人世了,他所授的那些唢呐曲调,要达官显贵才能享受的高将军和平将军,小火佬,长顺也曾吹过两回,因为要遵师训和守艺规。唯一那次吹得多遍的,便是朱发旺真正离开他的那些朋友们,不,应该是他的战友们和河湾寨的亲人们那次。

一九四九年冬季,猴儿嶺的二混混苏老四,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,说龚家坳口解放军的战壕边有几挺歪把子机枪。他风急火撩地纠合了几个尚未出道的土匪,一起隐藏在坳口外的密林里。苏老四鼓动着对众人说:“你们看看自己,在江湖上混了这几年,身边一样趁手的家伙都没有。特别是你麻三,当个小土匪头头就只扛着一支火药枪。”苏老四鄙夷地看了一眼麻三,又伸长勃子朝战壕边上的机枪瞄了几眼,那神情似乎在告诉麻三一干人,那挺机枪他是志在必得。他向几人叽咕了几句,撩起满是草渣的长衣下摆,若无其事地一歩步向机枪靠近。

守在机枪旁战壕里的解放军,看着麻三向机枪靠近,严厉地向他喊道:“老乡,你赶快离开!你要不听再往前靠我就开枪了!”苏老四急红了眼,他一声不吭地向前猛窜几步,两手死死抓住枪管不顾一切地往后拉。

机枪手旁边的朱发旺,见苏老四对解放军的警告不理不采,从背上抽出大刀来,对准苏老四颈上就是一刀。

苏老四受此一刀,双手松开机枪,咕辘辘滚下了山坡。藏在松林里的麻三几人,见苏老四伤命,吓得转身就跑,而且还边跑边喊:“我今后再也不敢乱来了。”

第二天拂晓,朱发旺所在的连队接到消息,有一股二十几人组成的顽固土匪,隐藏在黄腊洞。这股土匪极为彪悍,经常与解放军促迷藏,他们悄悄的隐伏洞内,伺机而动祸害百姓。

朱发旺是这个连队的指导员,他是当地人,对黄腊洞的方位熟悉。经连部决定,由他带领二排经潘溪走近道突袭黄腊洞。

黄腊洞地势险要,它座落在两百多米高的悬涯半山,洞外是波涛汹涌的龙底江,一条乱石林立的羊肠小道连接黄腊洞,易守难攻。

为了尽快消灭这股土匪,必须得速战速决。战斗打响了!朱发旺冲在前面带路,狡猾的土匪事先有了准备。土匪在小路上方的藤条上预设了滚石,只要触动藤条,上面的石块便如雨下。朱发旺一个不小心,便中了土匪的圈套,乱石把他砸得早已是俺俺一息。后面的战士们再也不顾生死,一阵猛攻,倾刻间把土匪一个不留地消灭在黄腊洞内。这一战,二排重伤两人,牺牲三人,朱发旺永远留在了生他养他的家乡。终于走完了他向往光明的人生之路。

他的后事是小火佬,长顺,喜子还有三狗,和他们已成年的孩子们,也及河湾寨的乡亲们把他送上山安葬的。

朱发旺就陪伴在他老爹的身边,他老爹坟前拜头石上的铁锤压在镰刀上的图案仍然依稀可见。

直到今天,他们终于弄明白了朱发旺这些年来所做的事情,理解了朱发旺离开家乡,是为了追求他心中的目标和信仰。他和他的战友们把日本鬼子赶回了老家,在推翻了国民党,建立新中国的道路上献出了自己宝贵的生命……

小火佬提议,他们在朱发旺的坟前,也刻了一个铁锤和镰刀的图案。他们是在告诉朱发旺,他们已经明白了朱发旺这些年来所有的一切!

当小火佬和长顺每每吹起高将军,平将军这两支曲子的时候,他们都会想起朱发旺先生站在台上,剑指天空的伟岸身影,还有一袭土布长衫行走在黔南路上留下的清晰脚印……

每到清明节,小火佬和长顺都会带着那对被他们擦得呈亮的铜唢呐,去朱发旺的坟前吹上一曲高将军。让他知道,他才是最有资格享受这曲高将军的人。

若干年过去了,长顺的心中有件事他却没有弄明白,朱发旺先生是怎样求来雨的,还有凉风洞水塘边那对正等着他的红鲤鱼。

责任编辑:曾丽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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