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深度】幸福的奔赴与坚守!探访扶贫搬迁后的大坪村
幸福的奔赴与坚守
——探访扶贫搬迁后的沿河土家族自治县中寨镇大坪村
脱贫攻坚与乡村振兴是消除贫困、重塑乡村格局的关键战略,易地扶贫搬迁则是其中关键一环。沿河土家族自治县中寨镇大坪村地处海拔近1100米的偏远山区,群山环绕,交通闭塞,发展受限,长期深陷“一方水土养不好一方人”的困境。
心中有梦想,脚下有力量!近年来,在各级党委、政府的关心帮助下和社会各级的大力支持下,大坪村以“整村搬迁”为抓手,全力以赴摆脱贫困,开展系列攻坚行动。以文伟红为代表的脱贫攻坚队员全力以赴,集中力量攻克贫困堡垒,最终让全村175户905人建档立卡贫困人口全部稳定脱贫,村民告别贫困,走向幸福生活……
沿河自治县中寨镇。
现如今,一部分村民搬出大山开启新生活,一部分留守故土。这种选择改变了大坪村的人口结构、产业布局与文化传承,迎来村庄转型变革。
前不久,记者带着对乡村振兴的思考与对村民命运的关切,深入大坪村,期望梳理乡村转型路径,剖析背后深层因素,挖掘在乡村振兴战略中的有用价值,为观察西部乡村发展提供微观视角。
冬日的沿河土家族自治县中寨镇显得静谧而沉稳,巍然锯齿山屹立,壮丽绵延,碧绿麻阳河绕于脚下,蜿蜒穿行。
从中寨镇人民政府乘车前行,沿曲折山路驶向大坪村。窗外芦苇轻摇,火棘果点缀枝头,风景次第掠过,偶有几户人家映入眼帘,屋前老人或扫院理屋,或抛谷喂鸡,村民人影散落村头,映出一派恬淡光景。
大坪村冬日风光。
在交谈知悉,中寨镇地处群山深处,距沿河县城90公里,而大坪村更是隐匿其中的僻静之地,海拔高度近1100米。几年前,因交通阻隔,发展受限,当地党委政府决定实施易地扶贫搬迁。如今人影稀疏,但仍有人家守望山村,在群山环抱中延续对故土的依恋。
下了车,沿着村道缓步前行,一排排老旧木屋映入眼帘,屋檐下悬挂着串串红辣椒和风干腊肉,微风拂过,荡起淡淡的烟火气息,透着“家”的味道。
行至村头,村支书覃国平正站在告示栏前,轻轻抚平一张刚贴上的征兵宣传单,几位老人在驻足观看,低声议论:“今年村里还有年轻人报名吗?”
覃国平转过身,笑着说道:“希望有吧,能出去闯闯也好。”
一
一旁的老人叹了口气,“村里年轻人越来越少了,搬出去的、外出打工的、上学的……能留下来的没几个。”
与村民交谈得知,这些老人家里,孩子们大多已通过扶贫搬迁到了条件更好的地方,住进了宽敞明亮的新楼房,有了稳定的工作和收入,日子越过越好。可他们自己却仍愿意留在这里,守着养育祖祖辈辈的山林和田地。
“孩子们过得好,我们就放心了。可这里是我们的家,出去住不惯,也舍不得。”一位老人轻声说道。
村支部副书记高腾科回忆起往日情景:“以前赶场天,村道上人来人往,家家户户挑着鸡蛋、腊肉、蜂蜜去镇上卖。现在路是修了不少,但路途实在遥远,去一趟县城得折腾一天,年纪大了,赶场也成了难事。”
记者听着,心里不禁涌上一阵感慨。这些老人,在面对困难,依然坚守着自己的生活方式,尽管生活越来越艰难,他们依旧珍惜那份旧日的宁静与熟悉。
记者向高腾科提出了一个问题:“为什么不多修几条路呢?方便村民的生产生活,这对他们肯定有很大帮助。”
高腾科停顿了一下,叹了口气:“我们确实有过修路的计划,但这里处于麻阳河国家级自然保护区,很多修路项目都受到限制,最终都只能作罢。”
他看了记者一眼,语气中透出几分无奈,又继续说:“不过说实话,易地扶贫搬迁的帮助对村民来说更为重要。搬迁之后,很多人都住上了新房,告别了原本阴暗潮湿的老屋,生活环境大大改善了。虽然刚开始的时候,有些人对离开家园感到不舍,但出去后大家很快就适应了新生活。”
“搬迁后的生活更加安稳,交通更好了,孩子们的上学问题解决了,很多人也找到了工作,医疗看病也更加方便。与之前相比,大家的生活更有保障,再也不用为生计担忧。”驻村第一书记肖朝武说。
记者点点头,思绪有些沉淀:“一方水土难养一方人,看来这次搬迁,确实为大坪村民的生活带来了巨大变化。”
大坪村乡愁馆里的民情照片。
“吱——”
忽然,远处传来一声猪叫,紧接着是一阵此起彼伏的喧闹声。循声而去,几位村民正围着一头即将出栏的肥猪,三四个人合力按住猪身,一人抡起刀具,准备宰杀。旁边的大锅已架好,柴火烧得正旺,腾起阵阵热气。
“谁家杀年猪?”有人问道。
“覃仕贵家,他儿子今年要回来过年,杀头猪热闹热闹。”村民笑着回答,撸起袖子,也上前搭把手。
肖朝武也走了过来,感慨道:“村里人虽然少了,但邻里之间还是很团结,谁家有事,大家都会搭把手。”
覃仕贵忙着张罗,一边招呼人进屋坐,一边感叹:“以前家家户户都养猪,年关一到,杀猪、灌香肠,家家都香得很。现在养猪的少了,杀年猪的更少,今天多亏大家帮忙,不然我一个人还真弄不来。”
覃仕贵抬手指了指四周,说:“我们家祖祖辈辈都待在这儿,出去走走可以,真要搬,我还是舍不得。”说完,他的目光扫过院子里熟悉的房屋、墙角堆放的柴火、屋后那片祖上传下来的土地,眼里透着深深的不舍。
大坪村乡愁馆里文伟红的事迹介绍。
围观的村民接过覃仕贵递来的热茶,围坐在院子里拉起了家常。聊着聊着,覃仕贵突然提起了文伟红。
“村里现在能有这些变化,离不开文书记啊……”他说到这,停顿了一下,叹了口气,目光有些湿润。“2019年,文伟红书记牺牲的时候,村里很多人都哭了……”一旁村民纷纷点头。
文伟红是前驻村第一书记,在脱贫攻坚最关键的几年里,他几乎跑遍了大坪村的每个角落,带着村民发展产业,修村组路,改善人居环境。
为了纪念文书记的贡献,村里在村委会旁建起了“大坪村乡愁馆”。这个馆不仅传承了土家乡愁文化、麻阳河生态文化、红色革命文化,还记录了脱贫攻坚的历史与成就。乡愁馆的建立,回应了搬迁群众的强烈愿望,也为保存土家文化和传递乡愁提供了重要平台。
乡愁馆面积约260平方米,采用“就地取材、变废为宝”的方式,利用搬迁农户遗留的土家旧木房进行改造。馆内分为脱贫攻坚纪实馆和乡愁文化纪实馆,展示了400多件实物,通过图文展现了大坪村脱贫攻坚、同步小康的历史缩影,同时传递土家文化的独特魅力与民间智慧。
二
短暂交谈告别,沿着村道继续前行,路过一间低矮砖房,墙上依稀还能辨认出“邮政便民服务点”的字样。门紧锁着,窗台落满灰尘,招牌泛黄,边角卷起,显然已久无人维护。
紧挨着邮政点是村里的电商服务站,墙上的宣传标语早已褪色,几张泛黄的快递单仍贴在门旁,字迹模糊。木门上挂着一把生锈的锁,锁孔里残留着干枯的蛛网,似乎很久没人开启过。
“以前这里是村里最热闹的地方,村民带着土鸡蛋、腊肉、蜂蜜来寄快递,年轻人也常在这里帮忙打包、发货。后来,村里大部分年轻人搬走或外出务工,物流成本居高不下,电商生意难以为继,这里便冷清下来。”肖朝武说。
良好的生态环境使养蜂成村民收入的重要来源。
站在电商站前,覃国平叹了口气:“虽然这里停摆了,但村民们还在努力。有些人通过熟人介绍,让收购商上门收蜂蜜和土特产。只是,这种方式不稳定,一旦产量稍增,销路就成了问题。我们还在想办法,希望这些优质的土特产能重新走出大山……”
低矮砖房旁,一排蜂箱静静摆放,冬日阳光落在木箱上,泛着淡光。村民覃永平靠近观看,蜜蜂早已收拢翅膀,躲进蜂箱深处越冬,箱口偶尔有几只慢慢爬动,触角微微颤抖。
他站起身,缓步走进院子。院子不大,却被收拾得井井有条,几只鸡鸭在空地上寻食,屋檐下挂着几串晾干的玉米。靠墙的木柴堆得整整齐齐,显然是早早备好的过冬燃料。
屋里炕上的火盆烧得正旺,儿子、儿媳和孙子都在。孙子坐在炕沿上烤火,儿媳在一旁剥着花生,屋里弥漫着柴火和茶水的味道,暖意融融。覃永平坐到炕上,指了指桌上的茶碗:“来,喝碗热茶,里面放了点蜂蜜,自己养的。”
记者接过茶碗,轻轻呷了一口,茶香中带着淡淡的甜味。
“你们现在都住城区?”记者看向覃永平的儿子。
村民垒坟怀念先人。
“是啊,搬迁后住进了新房,孩子上学也方便,日子比以前轻松多了。”他说。
“比在村里好吧?”
“那肯定啊,以前在村里,买东西、看病都不方便,现在外面啥都有。”儿媳接过话茬,语气里透着满意,“就是不放心他一个人住在老家。”
记者看向覃永平,他正端着茶碗,低头慢慢地喝着,像是没听见这话。
“怎么不跟着他们去县城?”记者问。
他抬起头,眼里带着些笑意,语气却很淡:“住不惯,县城哪有这里自在啊?”
蜂箱静静地立在墙角,等待着春天的到来。屋里的火烧得很旺,映得每个人的脸都红彤彤的。扶贫搬迁让他的家人过上了好日子,但他还是选择留在村里,守着这些鸡鸭,守着蜂箱,也守着自己的老屋。
叮铃铃……
继续在村里行走,不远处的山坡上,几只羊正悠闲地啃食枯草,铜铃在领头羊的脖子上叮当作响,在冬日寂静的山间回荡。
村民田维财站在一旁,手握竹竿,时不时轻声吆喝,催促羊群缓缓向前。他的棉袄已经旧得发白,被寒风一吹,他下意识地裹紧衣襟,皱纹交错的脸庞在夕阳下显得愈发深刻。
“这些羊吃的是山里的草,喝的是山里的水,肉很香。”他语气里透着几分自豪。
田维财的养殖场并不复杂,四周围着木栏,没有屋顶,也没有固定的羊舍,羊群自由地在山间活动,靠吃野草长膘。
村民田维财家的羊吃着火棘果。
交谈后得知,这个养殖场并不是他一手创办的,最早是他儿子建起来的。田维财年轻时一直在外务工,修过路,盖过房,后来儿子在村里养起了牛羊,想着能有个稳定的产业。
可随着易地扶贫搬迁政策的推行,儿子和儿媳带着孩子搬去了县城,住进了新房。临走前,儿子劝他一起搬去,可他就是放不下村里的老屋,更舍不得这片土地。最终,他成了这个养殖场的“守场人”。
“养兔子、养猪,都试过,折腾了几年,亏了不少。”田维财望着圈里的羊,像是在回忆过去,“后来还是儿子搞起了这个养殖场,他搬走了,我就接着干。”
他有一辆破旧的三轮车,每天拉着牲畜到村里或镇上售卖,顺便带回些生活用品,有时还得去河边拉水。可最让他发愁的还是销售。
“以前赶着羊去镇上,一去一回就要一天,卖的价钱还不高。”他皱起眉头,叹了口气,“要是能有固定的收购点就好了。”
大坪村茶园一角。
尽管养殖不算轻松,日子也还过得去。儿子每个月都会从县城寄钱回来,孙子也在城里工作,家里条件比过去好多了。田维财虽然舍不得离开村子,但他承认,搬出去确实给孩子们带来了更好的生活。
“城里的新房子宽敞明亮,跟以前没法比,娃娃们上学也方便。”他说着,嘴角微微扬起,“我们这些老家伙就留在这里,养点羊,守着家。”
山坡上的羊群缓缓向前移动,夕阳西下,影子被拉得很长。田维财望着这些牲畜,沉默片刻,握紧了竹竿,像是攥住了某种坚定的信念。
“条件是差点,但总要想办法。”他喃喃道。
山风吹过,羊铃声远远传开,带着回音,也带着未曾停歇的坚持。
三
沿着山道往回走,一片茶园映入眼帘。冬日阳光洒在整齐排列的茶树上,叶片泛着油亮的光泽。虽然不是采摘季节,但茶园里依然忙碌,几位村民正在修剪枝条,剪刀“咔嚓”作响,枯枝落在脚下,堆成浅褐色的一层。
“这片茶园流转了450亩土地,56户村民把土地租出去,每亩一年100元,主要种白茶。”覃国平站在田埂上,看着村民们劳作,“每年镇上的茶商会来收茶叶,每斤茶青80多块,由于气候原因,产量稍不稳定。”
茶园不仅让土地重新利用起来,也成了留守村民重要的务工场所。“请村民来帮忙,100块一天。”覃国平说,“现在是养护季节,要修枝、施肥、培土,等春天采茶的时候,人手更多,村里的老人也能好好挣上一笔。”
一位村民放下剪刀,拍了拍身上的落叶,笑着说:“年纪大了,去外面打工不现实,在这里干一天就有100块,比种地划算。”他说完,又蹲下身,仔细挑拣过密的枝条,确保茶树能更好生长。
另一边,有村民正用锄头松土、培土,防止茶树根部受冻。覃国平指着田埂尽头的一间小砖房说:“那是工具房,采茶季节还能让人歇歇脚。这片茶园,不仅让村民的地生了钱,还让他们能挣到务工收入,手里有了闲钱,日子就好过些。”
不过,由于村里没有自己的加工厂,茶叶只能卖毛茶,价格一直上不去。覃国平望着茶园,语气坚定:“如果能建个厂子,把茶叶加工好,卖出品牌,村民的收入还能再提高。”
四处行走,太阳渐渐西斜,光线透过山间树梢,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影子。村道上,零星的村民从茶园归来,肩上扛着工具,步伐缓慢而稳重。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枯草的芳香,冬日寂静让一切显得格外清晰。
路过一座新垒的坟,记者听见铁锤敲击石块的声音,在山村里格外响亮。几位年长的村民围在坟前,弯腰搬石、填土,动作不疾不徐,带着一丝虔诚。
“风吹雨打的,总有松动,每年都要修修补补。”一位老人停下手中的活计,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,随后蹲下身,仔细调整一块石头的位置。另一边,几个人用簸箕添土,神情专注而凝重。
乡亲们默契地协作着,没人多说话,只有石块撞击的声音在空气中回响。这样的场景,在村里已重复了许多年。
“村里人少了,但这些事不能落下。”有人低声说道,语气平静却坚定。
一位年迈的村民站在一旁,轻轻抚摸着墓碑,指尖划过那些被风雨打磨得有些模糊的刻字,目光深远。他沉默片刻,终于缓缓开口:“人走了,坟不能荒着。”
站在一旁,感受着这份沉甸甸的乡情。搬迁确给了许多人更好的生活,但留下的老人,依旧守着这片土地,守着那些已“远去的人”。
微风拂过山头,带起几片落叶。村民们停下手中的活计,围坐在一起歇息。有人递过一碗热茶,几个人靠着石块坐下,就着暖阳慢慢喝着。话语不多,眼神里却透着某种默契。
不远处,羊群缓缓归圈,茶园里的村民收拾起工具,准备回家。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。土地仍被耕耘,人们依旧在为生活努力。年轻人走了,村庄变小了,可这里的烟火气从未熄灭。
记者看了看时间,车子该来了。背后的村庄在夕阳下显得格外安静,山路蜿蜒,向两端延伸,通向远方,通向一个个改变生活的人家,通向每一个大坪村人的心里……
记者采访手记:搬出大山天地宽,安居乐业幸福来。
通过决战决胜深度贫困,大坪村搬出大山的村民开启了便捷安稳的新生活,住上新房,工作稳定,孩子上学、家人就医不再艰难。其中,留在村里未搬迁的部分村民,依旧守着世代生存的故地,过着自己的生活,守护着自己乡愁。
大山深处斑驳的祖屋余温尚存,装满乡亲们代代传承的家风文化;脚下土地,藏着他们辛勤劳作的岁月痕迹。对他们而言,乡愁不是遥不可及的抽象概念,而是清晨升起的袅袅炊烟,是邻里间熟悉的亲切乡音。他们默默坚守,让传统技艺、祖德文化、先辈轶事得以延续,用自己的幸福方式守护着村庄的根脉。或许,这里亦是他们的“诗与远方”。
选择,是一份沉甸甸的期待、梦想与责任。告别故土,或者坚守家园,最终,奔赴的是憧憬与幸福!因为,明天更美好,所以,我们坚持翻山越岭,我们坚持跨越星辰大海……(特约记者:文波 周子童 文/图)
编 辑:冉景红
二 审:田 政
值班编委:黄 烨
总 值 班:张 勇