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北盘江之间的贵州秘境,如何上演跨越千年的民族史诗?
625米,差不多相当于208层楼,这是花江峡谷大桥桥面与水面的垂直距离,建成之后,它将成为世界第一高桥。
桥下,小花江古寨的村民每天一推开窗,就能看到大桥横跨于天际,如同一条巨龙穿破云雾。当年,这座布依古寨的先民翻越如今这座大桥横跨的高山,劈开密林,历尽艰辛,用绳子将耕牛从山峰吊下来,才在此地扎根,而在大桥正式通车后,通行两岸将只需要2分钟。
花江峡谷大桥与小花江村同框。摄影/张晋铭
奇观变为日常的一部分。这对黔西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的各族同胞来说,已经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。中国历史灿如星河,黔西南也是繁星闪烁:这里是夜郎古国故地,留有诸多夜郎遗物,以及许多未解之谜;明太祖调北征南,大批移民迁至黔西南,大大小小的屯堡与古寨成为各民族“你中有我,我中有你”的见证;徐霞客游历黔西南,称赞万峰林是“西南奇胜”,而在喀斯特奇景环抱之中,布依族人仍在耕织、休憩、欢庆,一如过往千年……
或许正如双乳峰所指,大地是生命之源,哺育了黔西南的人,而黔西南的人又适应着山地生活,再反哺山地。如果你去过黔东南,一定会为原始浓烈的民族文化震撼,而黔西南则呈现出民族文化的古朴务实。在南北盘江的滋养中,黔西南各族群众既守护着各自的文化根脉,又在山地生活中交往、交流、交融,从多元凝聚为一体,成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这一历史进程中的闪亮篇章。正值暑期,黔西南作为避暑胜地久负盛名,前往黔西南“跟着文化来体验”恰逢其时。在这里,文化奇观就是生活本身。
有欢庆,有虔敬,有传承,这就是黔西南。摄影/谢兴、李贵云、樊川
黔西南的生活到底有多美?
“经营一缸染料,就像经营一个小孩一样,不注意就坏了。”贞丰县花江村的村民罗开英说着,拿起竹竿搅动染料,空气中飘散着发酵特有的气味,以及不易察觉的清香,闻起来有一点像墨。据她介绍,这一缸染料里面除了蓝靛,要加入石灰、碱、白酒,还有她自己上山采来的草药,按照比例配好,可以用一年。
黔西南的各民族惯于自给自足,染布也是自己动手。“经营”好一缸染料,也就成了家家户户必做的事。在一些布依族村寨,布料要经过一道抛光的工序,用光滑的石块来回打磨染好的布,使其质地密实,带有淡淡光泽。这一工序叫做“砑光”,长沙马王堆汉墓就曾出土一件砑光麻布,传统技法在黔西南还可以看到活态的运用。
布料染色完毕后,要使用形似元宝的砑光石滚动碾压。摄影/张帆
织布也是自己动手。除了基础的白布之外,每家每户都有自己的花纹,妈妈教给女儿,一代一代口传心授,这是属于一个个小家的视觉密码。外人只能看出不同,而同村的人一眼就能认出是谁家的衣服。
布依族服饰各地差异较大,除颜色、纹样不同,头饰也有不同,已婚、未婚女性的服饰也有差别。制图/张琪摄影/李贵云、供图/贵州画报社 肖芳陈伟红、张帆、魏浩然、视觉中国(署名顺序按照制图从左到右排列)
布依族的服饰以蓝、青、黑等颜色为主,缀以刺绣,相对简约,而苗族的服饰就要繁复得多。兴仁鲤鱼村苗绣传承人杨国青12岁开始学习织布和刺绣技术,今年已经60岁,即便经验如此丰富,她在全心织布的情况下,一天也不过织三米,再经染、绣、裁剪等繁复工序,制作一套苗族服饰往往需要耗时一年,因此纯手工制作的苗族服饰价格可以达到数万元,堪比大牌奢侈品。杨国青操作的这台织机,不知道已经传了多少年,至少已经织出三代人所需衣物的布料。
兴仁市鲤鱼村的苗族同胞身着盛装迎宾。摄影/刘朝富
每逢节日,苗族人必定是盛装出席,一代又一代的苗族绣娘总是为家人亲手制作衣裳。一根针,七色线,就是苗家绣娘勾勒世界的工具。这里的苗家绣娘都掌握被叫做“数纱绣”的挑花技术,在她们手中,平平无奇的线变幻出蝴蝶、鲜花、鸟兽,每一种图案都映衬着苗族“好五色衣服”的热情本性。
苗族服饰用色大胆艳丽,还有各类银饰装点。图1-4、图6 供图/贵州画报社 摄影/林剑图5摄影/张帆
苗族支系众多,黔西南的苗族主要为川黔滇方言(西部方言)、黔东方言(中部方言)和湘西方言(东部方言)。鲤鱼村的苗族居民属于黔东方言,他们的衣着与大众印象中银饰华美的苗族并不相同。这里的苗族姑娘包头巾,头巾边沿戴着银泡花、耳环、插头片,以及项圈、手镯,银饰虽繁复,却又显得低调古朴。据说,他们从黔东南黄平县、凯里市湾水镇等一带迁徙而来,自明朝开始便穿这样的服饰,未曾改变。
再往北走,苗族服饰又显出不同面貌。晴隆县苗族有一个支系的服饰有着极为独特的“四印”图案,因此他们也被称为“四印苗”。色彩斑斓的十字绣“四印”图案分布在上衣的前胸、背部和手臂部、帽子顶部,下身则穿着蓝靛染成的长裙,色彩对比格外强烈。所谓“四印”,据说是苗族女王印玺的图案,他们将这一图案绣在衣服上,时时铭记着自己的祖先。
“四印苗”的服饰上可以清楚地看到对称方正的“四印”图案。摄影/彭年
少数民族的盛装纯手工制作,造价不菲,轻易不会穿出来,唯有节日可以让人一饱眼福。幸运的是,黔西南的节日数不清。“大节三六九,小节天天有。”黔西南就像是一个民族节日的博物馆,总有值得欢庆的事情发生。
贞丰古城“二月二”苗族走亲节。摄影/樊川
布依族是典型的稻作民族,节日往往也与农事活动安排分不开。农历三月初是稻耕开始的时候,三月三也是布依族最盛大的节日之一,每逢这一天,布依族人都要“扫寨”,祭祀山神、社神,祈求村寨平安、五谷丰登,这是布依族人观念中极为庄重的场合。
布依族三月三祭山仪式。摄影/唐可可
“三月三只有我们本村的人可以来,外村人是不允许来的。”陂鼐古寨的老支书杨昌华说。据清乾隆年间修编的《安笼府志》记载,三月三的时候“各村不通往来,误者罚之”。可见这一习俗至少已延续数百年。三月三不仅仅是祭祀,封寨还有封死害虫、灾害、瘟疫的寓意,所以在这一天避免人员的流动也是顺理成章。
与三月三的虔敬不同,查白歌节更像是一场狂欢。查白歌节是为了纪念古代一对为爱情献身的男女青年查郎、白妹,每年农历六月二十一日至二十三日,黔、滇、桂三省区的人们齐聚兴义市查白村,参与人数可以达到三四万人。三五成群的青年男女在路边、山脚、场坝等等地方,以歌传情,互诉衷肠,许多布依族青年正是在这样的场合结识了一辈子的伴侣。
兴义顶效查白歌节。摄影/李贵云
农历六月,田里已经插满秧苗,布依族又迎来六月六。家家户户带着糯米饭、肉、酒等祭品,以及一只大红公鸡,在自家田边祭祀“田神”,保佑秧苗不受旱涝和蝗虫的侵袭。在贞丰,村民还有躲山的习俗,寨老在村中主持祭祀,其他人则要离开村寨。躲山就像是一场野餐会,人们唱歌,跳舞,吹木叶,丢花包,黔西南本就秀丽的山,经过欢庆佳节的人的装点,更加充满了生机。
贞丰六月六布依风情节。 摄影/魏浩然
丰收最值得农耕民族庆贺。苗族“八月八”又叫“吃新节”,是苗族十分隆重的节日,其意思是品尝新米饭,是对丰收的庆祝,是一年之中热闹的节日之一。苗族是一个能歌善舞的民族,有着悠久的历史和灿烂的民族文化,有“会走路就会跳舞,会说话就会唱歌”的美称,唱苗歌和跳“板凳舞”是“八月八”苗族风情节活动的一大亮点。八月初八这天,来自五湖四海的苗族同胞以及附近的各族同胞,皆身着盛装齐聚鲤鱼村,尝美酒,食新米,载歌载舞,欢聚一堂,共同沉醉在歌舞与欢庆之中。
兴仁八月八苗族风情节。 供图/兴仁县委宣传部 摄影/刘国祥
遇到节日,黔西南这个山的王国,就会变成歌舞的海洋。人人都能唱上几句,跳上一段,让对生活的期盼变得可感可及。由于历史上未普及本民族成体系的统一文字,歌舞也是他们传承文化的最佳载体,是他们生命存在与表达的一种本质方式,这与他们的生活环境之间具有密切关系。
群山环绕,江流不止黔西南民族村寨有多少种样貌?
从地理学的定义上来看,黔西南超过96%的面积是山地,这便是布依、苗、彝等少数民族的共同家园。除了望谟县,黔西南州其他七县市又都在北盘江和南盘江环抱之中。河流的分割,以及山的区隔,让黔西南的民族地理分布更显破碎,民族文化更加多姿多彩。
目前,黔西南州共有28个获得“中国少数民族特色村寨”称号的村寨。地图编辑/夜鸣蝉 设计/张琪
黔西南有俗语说:“高山苗,水仲家(布依族),彝人住在山旮旯。”大致反映了黔西南各民族居住地的分布特点。布依族村寨多在沿江临水的相对平坦地带,苗族和彝族更多居于山地。山和江的存在,让同一片土地孕育出各具特色的民族村寨,如同撒向大地的一把珍珠。
两江环抱黔西南
南北盘江同属珠江水系,却是“个性”差异极大的两条河流。南盘江平缓,流经的地区树木丰茂,两岸的山峰姿态谦和。北盘江则是珠江水系落差最大的河流,全流域落差高达1900多米,一路奔涌,劈开山峰,形成诸多峡谷,直观呈现何为“天险”。
江和山,共同塑造了黔西南壮美的大峡谷。摄影/李贵云
两条江的差异,也深刻影响着流域居民的生活。
安龙坝盘村是一个典型的布依族村落,全村三个村民组沿着南盘江排开,隔江与广西相望。坝盘村曾是商贾云集的水旱码头,如今来到这里的人更多的是游客。站在坝盘的老码头,可以看到村民乘竹筏往返于两岸,目的是采伐竹子。
坝盘村位于天生桥水电站下游的河谷之中。摄影/周昫光
今天的坝盘村,许多人家以造纸作为收入来源之一。竹子正是造纸的原料。他们将竹子破成竹片,加石灰浸泡两个月再打成竹浆,然后拿极细的筛网滤过,称为“抄纸”。如此造纸共需七道工序,与蔡伦造纸术相同,坝盘村民仍坚守着这项古老的技艺。
坝盘村产的纸燃烧后灰烬少,更多用于祭祀活动。摄影/刘朝富
坝盘村是一个有着数百年历史的古村寨,这里还保存着木制结构干栏式民居,也就是俗称的“吊脚楼”。这里的吊脚楼多为三层,一层饲养牲畜,二层住人,三层存放粮食与杂物,非常适合多山多树又临江的环境,材料易得,兼具防潮和防毒虫猛兽的功能。干栏式民居是古越人“依树积木,以居其上”的遗存,浙江余姚的河姆渡遗址发现过干栏式建筑,距今至少7000年历史。
传统的干栏式建筑多为三层结构。摄影/胡亦
南盘江畔的坝盘村更多体现出河谷的特点,而北盘江畔的花江村深受峡谷的影响。
北盘江古称牂牁江,魏时称盘江,其上游古称豚水,中游称作花江,下游又叫白层河。至于“北盘江”这个名字什么时候开始使用,反倒难有定论。
花江村地处北盘江畔,是茶马古道穿越滇黔的必经之处,也是许多客商、驿卒落脚歇息的站点。北盘江流域的开发开始得很早,战国时期庄硚开通古道打下基础,让这一带更加便利地与中原沟通。唯有北盘江两岸峡谷耸立,交通长期处于停滞状态,经花江渡过北盘江是唯一的通道。
花江峡谷,江边就是壁立千仞。摄影/魏建
“山顶入云端,山脚到河边。隔河喊得应,相会要半天。”这首贞丰民歌唱出了北盘江交通的艰难。以前,通行两岸的方式五花八门,包括渡口、溜索、铁索桥等等,其中花江铁索桥三建两毁,直至光绪二十七年(1901年)才终于告成。
花江铁索桥长年是当地村民外出的重要通道。摄影/樊川
一棵千年古榕树是小花江的“重心”,人气颇旺,这里是寨老聚集的场所,也是村民合奏八音坐唱的地方。八音坐唱源于宋宫廷音乐,流传于少数民族之中,是指使用月琴、三弦、短笛等八种乐器伴唱的布依音乐,唱爱情,唱丰收,唱传奇,唱的都是布依族的生活,叙事性很强。一旦有八音坐唱表演,村民都会围拢在一起,演起来甚至通宵达旦,足见其魅力。农闲时,或者遇到红白事,村里都会有八音表演,音乐悠悠扬扬地飘荡在山谷之间,似乎连风都跟着变得轻灵。
布依族的古歌在自然环境中演唱更显质朴悠扬。图/视觉中国
山如何为文化“保鲜”?
册亨县板万古寨是深山中的布依族传统村寨。据村民自述,村中李、黄、岑、何、梁、陆等姓氏,多是从外省迁居而来,村中李姓至今还保留着陇西郡望。从册亨县城出发,开车要走一小时山路才能抵达板万。如果不是为了躲避战乱,我想不到板万的开拓者为什么要来到这样的深山中定居。
板万村建在山地缓坡上,站在村中,目力所及,只有看不到边际的群山。今人已经很难想象出,板万村民数百年前来到这里,路上都经历了什么样的艰险。山中生活的艰苦,从村名也能看到痕迹。板万,是布依语音译,原意为“用野菜与粗粮搅拌过日子的人”,板万最初的居民就是这样生存下来的。
板万村建在一段缓坡上,周围被群山环绕。摄影/周昫光
山也发挥着为文化“保鲜”的作用。板万古寨村中保存着瓦木土墙的布依民居,以及独一无二的哑面戏。这一古老戏剧形式仅在板万可见,传统上是丧葬仪式的一部分,演员头戴面具,在绕棺时做出推磨、舂碓等动作,表演完成后还有焚烧所有道具,以示送走“先人”之灵。时至今日,每逢村中有丧事,村民依旧会演出哑面戏,这是他们和祖先“对话”的方式。
哑面戏被誉为戏剧“活化石”。摄影/陈伟红
祖先崇拜是布依族传统摩教信仰中很重要的一部分,布依族的宗教职业者被称为“布摩”,而布摩重要的工作之一就是主持殓殡祭奠。在新屯村布依族布摩的家中,我们看到了一大摞古旧的《摩经》,以及仪式中需要悬挂的神像。《摩经》泛黄的封皮上写着《追亡》《请圣》《沐浴》等等不同题目,神像颜色艳丽,造型古朴,据见识过摩教仪式的人说,堂屋中挂满神像的场景非常骇人,胆小的人甚至不敢进屋。最隆重的摩教仪式上,布摩要分成两班,轮流唱上七天七夜,这样的机会现在已经很少了,仍能“唱摩经”的布摩人数也难以支撑七天七夜这样规模宏大的仪式。
布依族葬礼总会有布摩吟唱《摩经》。摄影/李贵云
有的传统逐渐变淡,有的传统焕发新生。如果新屯村村民之间发生纠纷,总是会来到村中广场,由德高望重的人出面调解,协商解决问题。这种习惯可以追溯到“议榔制”,也就是传统布依族社会中很重要的一种组织形式。议榔由相邻的村寨几个组成,由议榔大会议定并颁布乡约村规,这一组织形式带有部落制色彩,早在原始社会时期已有雏形。
黔西南是贵州保存乡规民约碑刻最多的地区,在许多村寨都能看到相关的遗迹。册亨县陂(pō)鼐(nài)古寨的村口,有一座建于清朝的古祠,祠旁石碑刻着“为善最乐”,反映出这个村寨的淳朴民风。陂鼐古寨有600多年历史,“陂”意为“水井”,“鼐”意为“野板栗树”,村名象征着村中王、李两姓共饮一井水、共享一树果。陂鼐古寨是一座典型的“石头寨”,村民从山上就地取石,石墙、石路、石房,大小石块错落堆叠,行走于村中,恍然不知“今夕是何年”。
陂鼐古寨的村口古祠。摄影/周昫光
晴隆县阿妹戚托小镇由三宝彝族乡整乡搬迁建成,这里的彝族同胞恐怕对山的情感更加复杂。他们原本世居在平均海拔1600米的陡坡上,全乡98.6%的土地是喀斯特地貌,种地几乎是“春种一坡、秋收一箩”。在这样艰苦的生存环境中,舞蹈仍然是极为欢快的。阿妹戚托是一种彝族在婚礼时跳起的舞蹈,名字就是“姑娘出嫁舞”的意思。阿妹戚托看上去接近踢踏舞,翻脚的动作十分俏皮,动作来自于插秧、喂狗饭等等劳动行为,是彝族人对生活的提炼。
晴隆县莲城彝族火把节。图/视觉中国
整乡搬迁之后,彝族人告别了广种薄收的生活,可以让更多人欣赏到阿妹戚托,舞蹈中的喜悦情绪也愈加浓烈。迁徙是在黔西南许多村寨都会提起的话题,这不仅仅是人改变地理位置,也是文化的拆分、流动、重组、融合,理解黔西南,必须读懂这部在迁徙中不断书写的文化流动史诗。
谁在黔西南秘境藏下千载文化密码?
黔西南地处贵州、云南、广西三省区交界,就像是通道沟通四方,时间和空间的界限似乎在这里极大地模糊了。黔西南发现过主要出土于四川的俳优俑;广西典型的双肩石铲,在黔西南也有发现;铜车马则是典型的中原文化代表;这里出土的钮钟又展示出荆楚文化的影响……各民族共同开拓了我们辽阔的疆域,各种文化元素出现在同一地域,指向的是人在数千年时间里的不断交流融合,形成多元一体的文化格局。
音乐是少数民族同胞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内容。摄影/陈伟红
“黔西南历史上经历了四次比较大的民族融合,第一次是百濮和百越的融合,第二次是西南各部归服汉王朝,第三次是明太祖调北征南,第四次是清朝改土归流,”黔西南州博物馆馆长龙虎说,“黔西南就像是各民族交往、交流、交融的舞台。”
今天的黔西南,已是汉族、布依族、苗族、彝族、回族等46个民族的共同家园。不同的民族文化在这里相融、相通,让这片诗意的土地成为一幅流动的民族风情画卷。
黔西南各族同胞聚集在一起,就像打翻了调色盘。 供图/贵州画报社 摄影/黎敬程
濮人和越人是先秦时代生活在西南地区的两大族系,现在南北盘江流域是布依族世居之地,也是濮越相邻之地。贞丰一带的布依族,称望谟布依族为“濮侬”,称兴仁、晴隆布依族为“濮纳”,而望谟布依族则称贞丰布依族为“濮纳”。如此种种语言上的蛛丝马迹,也说明了濮人与今日布依族的渊源。
民族史学界有“濮越一体”的说法,这在布依族身上也可以得到印证。“布”与“濮”,“依”与“越”,在发音上十分接近,布依先民便是来自濮越融合。
多彩的童年。供图/贵州画报社 摄影/黎敬程
在相当长的历史时期内,中原王朝没有对西南地区建立起有效的统治,直到明初局势才彻底转变。明太祖朱元璋发动调北征南之役,中原王朝的影响力大规模进入西南,大批江南和中原百姓移居贵州。黔西南是沟通滇黔桂三省的必经之地,吸引了为数众多的移民。
“始祖入黔弟兄七人。住过贞丰后,辗转各地,各奔四方自谋其生。”《花江梁氏家谱》中短短的一句话,便道尽家族迁入黔西南谋生的不易。梁氏家族正是随着调北征南的大军由江西吉安迁至黔西南,与此地的布依族通婚,逐渐接受当地习俗,只有流传至今的迁徙故事,还能表明家族的根在何方。
黔西南至今留有各种历代兴建的军事堡垒遗迹。图为兴义市敬南镇断头山卢家营营盘。摄影/胡云江
中原元素在如今的布依族文化当中随处可见。布依戏曲调悠扬缠绵,传唱剧目中多是布依族英雄传说和爱情故事,同时还排演《薛仁贵征东》《秦香莲》等等来自中原的剧目,只不过唱词是汉语,念白是布依语。
古树下演起布依古戏。摄影/陈明耿
在黔西南普安、晴隆、兴仁交界的地带,还流传着《茉莉花》那样的“江南小调”。明初,江南士兵带来的丝竹音乐,融入布依古歌,酿成另一番滋味,成为布依族小打音乐,被布依族称为“斗弹挞吟”,至今已流传数百年。布依族人离不开音乐,弹起月琴,吹响箫筒,轻敲响碗,乐曲如泉水涌出,每一个音符仿佛都诉说着600年前的相遇。
布依族是黔西南的世居民族,他们在大迁徙的过程中更多扮演接纳者的角色,吸收各种文化元素,将其整合为自己文化的一部分,这才有了今天的布依族。
布依族有多种类型的古文字。图为发现于黔西南的安龙类型文字,部分文字带有象形的特征。制图/鱼一条
苗族的迁徙则是另外一个更加漫长的故事。相传,苗族的祖先九黎部落定居于黄河,跟随首领蚩尤与黄帝大战。战败后,九黎部落向外地迁徙成为“三苗”部族,其中一部分来到贵州定居。
黔西南苗族的迁徙故事还有更多“支线剧情”。生活在晴隆、普安等地的苗族,也是明初那场调北征南的参与者。他们的祖先作为屯军或随军人员,从湘西迁入黔西南,由于衣袖呈喇叭状,他们也被称为“喇叭苗”。至今,他们仍会上演武教戏,所唱的内容便是先祖随军征战的见闻,带有鲜明“军傩”色彩。先祖的那段戎马岁月,仍在他们的生活中回响。
喇叭苗。摄影/魏浩然
“四印苗”的迁徙之旅更为久远,在一千多年前的宋代,他们的祖先就从江西辗转来到黔西南。黔西南多山,为他们躲避战乱提供了得天独厚的条件。久居深山,又使得黔西南四印苗人口极其稀少,至今仅有数百人。
“四印苗”服饰的色彩对比有非常强烈的视觉效果。摄影/彭年
无论是世居于黔西南的布依族,历代迁居于此的苗族,亦或是调北征南而来的汉族,他们的历史轨迹共同编织了黔西南民族融合这幅意蕴深厚的刺绣。时至今日,黔西南州依然随处可见身着民族服饰的居民,他们身上的服饰纹样历经历史沧桑,保持着本真的民族特色。
山地意味着区隔,却也无意中为黔西南多彩的民族文化竖起抵御岁月侵蚀的屏障,保留生活塑造的奇观。历史长河中的每一次相遇,都像是蘸满颜料的笔触,为黔西南各族同胞的生活画卷再添新彩。
望谟县郊纳镇水秧村“彩虹布依”。供图/贵州画报社 摄影/肖芳
新的相遇仍在发生。在近期的一次国际交流中,一批马来西亚学生来到黔西南民族职业技术学院,近距离感受黔西南少数民族传统文化。看到黔西南苗族的蜡染工艺之后,一位马来西亚学生特意穿上了民族传统服饰“峇迪衫”(Batik)来参加活动,“Batik”就是马来文“蜡染”的意思。尽管语言不通,两个国家的学子却因为一代代传承下来的,古老又鲜活的技艺而在这一刻心灵相通。
大手牵小手。摄影/魏浩然
编 辑:李翼
二 审:邓 兵
值班编委:黄 烨
总 值 班:王能方